楚恪綺並沒有註意他們在說的話，這個堂屋的窗戶雖然是關著的，但是糊的窗紗是堅韌暖和又透明的軟煙羅，外面的景色能看的很清楚。

北京前幾天下過一場大雪，因此在院中的角落還堆著一些雪沒融化，墻角背陰的地方，有一株梅樹，此時上面還有些殘花開著，稀稀落落的，樹枝上面殘留著些白雪，但是因為化了一些，已經沒有了冰雕玉珠的秀美，反而看起來很淒涼，有些泥濘。

此時一個穿著大紅棉袍的女子正圍著樹下轉悠，仰著臉看著樹上的冰渣，冰雪化成了水滴在她臉上，竟惹得她‘咯咯咯’的笑起來。

是楚雲清。

楚恪綺站了起來，慢慢的走到了窗邊，聽見身後的楚南才嘆氣的聲音：“這孩子……生生是被毀了……”

……

楚雲清還圍著那棵梅樹轉悠，她的丫鬟跟在她後面也在轉悠，不安的輕聲叫著：“四姑娘……回去吧，四姑娘……”

又怯怯的往屋裏看，發現有人盯著這邊，更慌了，伸手輕扯楚雲清的衣袖：“姑娘，咱們回去吧？”

楚雲清轉過頭來，看了看那個丫鬟，然後就發現丫鬟正在偷看屋裏，於是竟然朝屋裏走來！

丫鬟嚇了一跳，更緊張慌亂的跟在她後面，輕聲的不斷地哀求：“咱們回去吧姑娘……這裏不能亂闖……”

楚雲清快步的上了臺階，不管她身後的丫鬟還有門口的丫鬟都在喊她，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。看到坐在那裏的朱翊宸，楞了楞，這才看到了窗前站著的楚恪綺，她‘咯咯咯’的笑起來：“三姐回來啦！走。跟我出去逛逛！”

她雖然嘴上笑著，但是臉上卻沒有什麽笑容，一伸手就抓住了楚恪綺的手。她的手冰涼，將楚恪綺凍得猛地一哆嗦。

朱翊宸已經跳了起來跑過來，伸手就要把她的手拉回來，楚雲清就擡眼看著他：“你是誰？！”

朱翊宸伸出去的手停頓了一下，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楚恪綺，楚恪綺也有點疑惑，門氏只是說。楚雲清木呆呆的，可沒說她竟然認不出人了……

楚雲清的丫鬟陪著笑臉上來：“這位是三姑爺……姑娘，咱們走吧……”伸手想把楚雲清的手拉下來，楚雲清就突然的發出一陣尖利刺耳的笑聲，自己松開了抓著楚恪綺的手。指著朱翊宸笑得前俯後仰的：“他？他是三姑爺……咯咯咯，不是朱翊軾麽？咯咯咯，朱翊軾也被人耍了？咯咯咯，朱翊軾也吃了啞巴虧了？”

丫鬟嚇得臉都白了，朱翊宸立刻伸手將楚恪綺拉到自己身邊，楚南才叫著：“快把四姑娘送回屋去！”

楚恪綺被楚雲清的‘咯咯咯’笑得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！感覺瘆人無比！她哪裏是認不出朱翊宸，分明是在問朱翊宸的身份！

進來兩個丫鬟和楚雲清的丫鬟一塊，慌裏慌張的將楚雲清哄著推了出去，楚恪綺看著她笑著出去。眼睛卻一直釘在朱翊宸的身上。她驚得身上有些發涼，楚雲清雖然嘴裏一直發出‘咯咯咯’的笑聲，但是臉上卻一直木呆呆的，沒什麽表情，眼睛也確實直勾勾的，看著挺嚇人。

要說她真瘋了。卻記得所有的事情，要說她沒瘋，可是看著卻實在是不像個好端端的人。

楚南才哀聲嘆氣的搖頭，楚恪綺和朱翊宸是晚輩，這些事也不好和楚南才說起這個話題，兩人只能沈默。

晚上老爺子回來，倒是挺高興的，還說平安侯府的喜事，他是大媒人，人家也請他去，他也答應了。

“那德興郡王府那邊？”楚南才急忙的問道。

老爺子臉沈了沈，道：“不用管他們。”

住在府裏的這兩天，老太太一直沒有見他們，而楚恪綺也沒有在見到楚雲清。

二月十五日。

朱翊宸換上了一件淡青色絲羅長袍，楚恪綺也換了一身，一件藕荷色錦緞面雲錦寬袖窄腰襦襖，銀紋繡百蝶戲花雙裙，頭上插了對顫巍巍的赤金嵌紅寶石蝴蝶花鈿，脖子上掛了一串珍珠掛。

朱翊宸歪著頭看了看笑著道：“為何打扮的這樣素氣？咱們現在是去參加婚宴。”

楚恪綺撇嘴：“免得那個小心眼的家夥以為我故意搶她的風頭！”

“搶了就搶了……再說，你怎麽打扮，她也比不過你！”朱翊宸看楚恪綺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樣，接著道：“你以為我是偏心說的？是真的，藍芷莘怎麽看都不如你好看順眼！”

楚恪綺抿著嘴笑：“相公此言，本娘子甚是歡喜！”

出來先去上房和老爺子還有楚南才告辭，從藍府出來就不回來了，直接回朔州，老爺子叫他們路上小心，兩人點頭答應了，出來坐馬車，很快的就來到了平安侯府。

老爺子最終還是沒去平安侯府參加這場婚宴，畢竟還是要給德興郡王府那邊留點面子，他們是正經的親戚、親家！那邊剛辦完喪事，他就參加別人家的喜事，外人會猜想兩家的親家關系是不是出現問題了。微妙的是，兩家現在中間插進來了一個李大人家，稍微有點風吹草動，就有可能聯系到朝堂上面的事情去，因此，老爺子還是謹慎了一下。

平安侯府位於京郊，偌大的一座府邸，此時府門口已經是熙熙攘攘，進去的賀客不斷，因為沒有了京城那窄小的胡同，朱翊宸吩咐馬車一直趕到他們內眷進出的側門才停下。

到了這裏，又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了，從老遠就一張紅毯子延伸進了正門，楚恪綺下了車，見照壁上畫著和合二仙，繞過照壁。紅彤彤的三間正房出現在眼前，整個房檐下掛了一圈的紅綢子，燈籠也是紅娟制成，紅艷艷的掛在屋檐下。

兩邊早有下人婆子上來招呼。立刻引進了院子。

楚恪綺進了內院花廳，屋裏鋪著紅紅的地毯，雖然是白天。但是也點了紅燭，窗戶上貼著大紅喜字，屋裏的擺設透著喜氣洋洋的氣氛。

她和幾個相熟的婦人打過招呼，就坐在她們中間笑著聽她們說閑話。

屋子正中間的條桌上，披了大紅的桌圍子，上面金燦燦的蠟燭架子上一雙紅燭喜慶的燃燒著，桌上供著一副五色緙絲的和合二仙。

穿著鍛襖羅裙。簪著紅花的丫鬟進進出出的忙碌著，給眾人倒茶添水，臉上全都帶著歡喜的笑容。

喝了一會兒茶，就有平安侯府的女主人過來請大家入席。楚恪綺跟著大家入了座，簡單的吃了點東西。大家就散了，各自找人說話。

前面鞭炮聲驟然的緊密了起來，有人說：“新娘子進門了！”

大家說的更熱烈起來，有說要去看看拜天地的，有說要去新房熱鬧一下的，屋裏的人登時十去七八，楚恪綺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的，沒打算去湊那個熱鬧。

在過了一會兒，屋裏人少了很多。楚恪綺示意了一下青果，想讓她去找找朱翊宸，她想回去了。

青果還沒走，門口進來一個穿著紅緞子的丫鬟，笑著對楚恪綺行禮：“夫人，我們姑娘請您去呢。”

楚恪綺楞了一下。想問你們姑娘是誰？卻看這個丫鬟格外的眼熟，恍然一下想了起來，卻正是今晚上的新娘子藍芷莘的丫鬟！

這個丫鬟在青雲山庵堂的時候，見過很多次，如今換了一身喜氣洋洋的紅衣裳，倒沒有一眼認出來。

楚恪綺問道：“你們姑娘找我做什麽？”

“回稟夫人，姑娘說，有些話想跟姑娘說說。”丫鬟恭恭敬敬的說著。

楚恪綺微微的皺起眉頭，有心不去，想了想沒什麽大不了的，聽聽她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。於是站起來跟著這個丫鬟出了門。

一直來到了新房，楚恪綺走進去，看到新房中只剩下坐在床邊的新娘子，看到她進來，還松了口氣的樣子。

楚恪綺笑著道：“怎麽，以為我不會來？”

藍芷莘全身大紅裝，打扮的嬌艷欲滴的，楚恪綺恍惚看到她眼睛竟似乎有些紅腫，她奇怪的搖頭，以為自己看錯了。

“你……前天是不是去了德興郡王府？”藍芷莘一開口，聲音竟還有些哽咽，楚恪綺這才發覺，自己沒看錯，來之前她確實在哭。

她有些厭煩藍芷莘這樣，皺起眉頭道：“你問這個幹嘛？”

藍芷莘聲音又哽咽起來，抽抽嗒嗒的道：“我只想知道……翊煥，翊煥他真的……”

“藍七姑娘，你何必這樣？拿不起放不下的叫人難受。”楚恪綺道：“既然已經決定嫁給你相公，就不要在想著以前的人，再說，朱翊煥……從來也沒對你怎麽樣糾纏不清吧？人家好像很明確的跟你說清楚了。或者你心裏難受，這都可以，但是何必叫我過來？”

藍芷莘搖著頭擦著眼淚：“你不知道……你不會知道的……我，我和翊煥……”

她這樣說，弄得楚恪綺都有點懷疑哥哥是不是做了什麽，才叫人家這樣的牽腸掛肚！不過用哥哥的人品，在對照這位黏糊糊拎不清的藍姑娘，她馬上相信，哥哥一定不會對她做過什麽，少不得還是這位自作多情……

“這就是命……命中註定無緣，同一天，一個魂歸離恨天，一個嫁作他人婦！”藍芷莘哀哀的哭泣了兩聲。

楚恪綺渾身打了個激靈，雖然有那麽點巧合，但是現在被她如此的解讀一番，叫人實在聽無語的。

藍芷莘吸吸鼻子，泣聲道：“我曾經看到……我知道，我九妹也喜歡朱翊煥，我看見過她……她跟你朱翊煥在一起。”

楚恪綺嚇了一跳，趕緊問：“什麽時候？”

“以前……以前的時候，”藍芷莘樣子很虛無，眼睛遙遠的看向遠方：“他們現在全都沒了，都沒了……不知道在陰曹地府，他們能不能見面，要是能見面，倒希望他們能在一起……”

楚恪綺聽著這話實在不怎麽舒服，冷哼道：“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？”

藍芷莘這才重回人間一般看著她：“你怎麽這麽狠心……”

“是你自私吧？”楚恪綺說了這樣一句。心裏很不舒坦，藍芷莘既然把她自己說的和朱翊煥那麽的有關系，為什麽就不能盼人好？那邊已經說了，是失蹤，雖然今天辦了喪事，但真的要是把朱翊煥當親人的話，能不抱著希望，希望他還活著？還有，他們藍府的九小姐，別人不知道，她自己府裏的人也不知道？明明是丟了，不是病死的，她怎麽也不能盼著人好點？

還陰曹地府……

說到底還是自私，從沒想過朱翊煥和藍芷綢兩人能活著，高高興興的在一塊兒！以為人家不娶她，就沒什麽好下場……

楚恪綺憤憤的想，臉上就沒什麽好臉色，對她道：“你要是因為要說這個才叫我來的，我只能說，你真沒勁！不知道想些什麽！”說著轉身走了。

藍芷莘怔了怔，突然又掉下淚來：“你……他們都不知道你的真實面目……你這個可惡狠心的壞女人……”

楚恪綺出來，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，雖然並不真的希望藍芷莘就懷疑他們都沒死，但是藍芷莘表現的那麽善良可親，她自己內心裏，難道不應該盼望著朱翊煥和藍芷綢都好著麽？

還什麽一個魂歸離恨天，一個嫁作他人婦……

她趕緊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，確定藍芷莘叫自己去，就是為了叫自己看她淒怨哀婉的一通表演……

她搖著頭，實在對這位藍大美人無可奈何。吩咐青果去找朱翊宸，她在剛剛大家坐著的花廳等候，過了一會兒，青果回來道：“二奶奶，二爺已經在院外等著了。”

楚恪綺點點頭，急忙的出來，果然看見朱翊宸在院門口等著她，看到她笑道：“走吧，我已經和主家告辭過了。”

楚恪綺笑著點頭，和他順著游廊往外走，快走到院門的時候，就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奔跑腳步聲，接著就有丫鬟的聲音響起：“小王爺，小王爺請留步！”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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